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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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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狂風驟雨, 一夜溫存旖旎。

即便烏宇恬風收著力道, 被強悍金烏折騰一宿的北寧王,還是未至天明就失卻了意識。

守在帳前的兩個小勇士面紅耳赤,備好熱水後就尋了由頭溜遠,而職責所在、蹲在樹上上守護王爺安危的影六則是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兩團棉花, 牢牢堵住了耳朵。

烏宇恬風挑簾出來過四次, 每一次都取走了一整個銅壺。

濺濕的簾幔還有帳前因潑水而濕透的砂石地面,隨著搖曳橘燈, 叫人忍不住浮想聯翩。而烏宇恬風每一次出來,清明月色總會從他身上挑出那麽一兩枚新鮮的印鑒:

紅得似火, 暗得極艷。

幸得小蠻王的皮膚色深,後背、肩頸上極淺的幾道抓痕, 都被掩在了他的金卷發下。

而淩冽因雙膝無法用力的緣故,也只能在被逼得太狠時, 委屈又洩憤地咬住烏宇恬風的耳廓、頸側。而盤桓在小蠻王頸項上的雙龍紋銀項圈, 又恰到好處地替他遮掩掉這些痕跡。

如此, 當烏宇恬風倒掉熱水、擰幹長巾時, 放水歸來的伊赤姆大叔匆匆一瞥,只在自家大王寬闊的胸膛上, 看見了一枚極深的齒痕。

伊赤姆駭然瞪眼, 烏宇恬風則笑了笑。

端看小大王面色紅潤, 伊赤姆在心底狠狠翻了個白眼:

大戰當前,大王還當真是半點不做人。

見伊赤姆要走,烏宇恬風卻放下木盆和銅壺上前, 他壓低了聲低語幾句,而後拍拍大叔肩膀道:“千萬悄聲些——”

聽完他的話,原本還處於睡眼朦朧中的伊赤姆陡然變了臉色,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烏宇恬風,半晌才抖著嘴唇問道:“大王您……您做這個決定,就、就不怕王爺他醒來……”

烏宇恬風做出個“噓”的動作,臉上梨渦融融:“既為南境華泰姆,老師,這是我的責任。”

伊赤姆深吸一口氣,最終肅然地挺直了腰板、將右手握拳放到胸口處:“……我這就去請他們。”

烏宇恬風“嗯”了一聲,微笑著目送伊赤姆離去。

等大叔走遠,他才長舒一口氣,遙遙看著遠處高黎山上的萬頃紅霞、隱約天光,臉上笑意散去。他轉身挑開簾帳,大步走到淩冽床前——

他的漂亮哥哥還在沈沈睡著,眼尾紅紅的,看上去非常惹人欺負的樣子。

而那張極淡的薄唇,也因他的失控,落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烏宇恬風勾了勾唇角,他輕輕坐到床邊,伸出手順了順淩冽的墨發,然後碰了碰他唇瓣上的血痕。

“霜庭哥哥……”他無意識地呢喃。

陷在絮絲被中的人全無意識,精致的眉眼就好像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烏宇恬風已收拾了大帳內的一片狼藉,想了想,他又起身從盥洗架上勻來一塊幹凈的面巾,從他隨身的布兜中取出淩冽在金沙江上送他的那瓶金創藥,小心翼翼地蘸取了藥水、塗抹在淩冽唇瓣上。

這瓶藥他一直帶在身邊,從來不舍得用,如今拿出來,也是用還到淩冽身上。

燃盡的燈油熄滅,驅散長夜的紅日即將升起,烏宇恬風嘆了一息,湊過去深深啄吻了一下淩冽額頭,然後便起身,毫不留念地往前走、挑開了大帳的垂簾。

帳外空地上整齊站著的,是被伊赤姆叫醒的兩部首領和邊境幾位城主,他們披甲持刀、面容整肅,在烏宇恬風出來時,不約而同地沖他行了大禮。

烏宇恬風看著這幾位年紀算得上他長輩的人,臉上蓄起笑意,他點點頭,將眾人引到欽敦江畔,道出了自己的計劃——

蒲幹王城位於深山高峽處,居高臨下、易守難攻。而欽敦江中又有黑苗巫首操控的詭異蛟骨,正面水仗極難取勝。

倒不如將船艦開拔南下,停靠到山川淺灘處,然後尋一個易於攀登的山壁以鉤鎖登上山頂。再將攻城所用的車弩拆分,垂下繩索,分批運送上山。

眾人思量了片刻,都覺得此法可行。

遂耶部首領也補充說,還可用圓木桶裝滿桐油、從山頂推落,待油桶靠近蒲幹王城時,再以火箭攻之。油遇火即燃,能夠很好地形成火攻之勢。

烏宇恬風點點頭,便依計給眾人分派了任務:

闞部首領身故後,遂耶部首領就成了軍中戰場經驗最豐富之人。烏宇恬風命他帶領闞部和遂耶兩部勇士,準備桐油木桶,並帶兵從西南側登山,其餘人等則跟烏宇恬風去東南方。

伊赤姆大叔於鉤鎖一道並不擅長,烏宇恬風便讓他帶領少部分人留在淺灘附近守著大船斷後。若他們奇襲蒲幹王城成功,在黑苗巫首操縱蛟骨前就將他制服,那便放訊號、讓伊赤姆再帶船隊南來。

眾人領命,紛紛去準備。

伊赤姆臨走前,回頭看著站在初升紅日中的小蠻王,欲言又止。

烏宇恬風還是習慣赤著上身,腰間一道銀鏈子系著黑色筒褲。褲縫邊兒,系著一枚精致的螭紋玉佩,青銀二色流蘇隨著清晨的微風不斷搖曳。

“老師別勸我了,”小蠻王像身後長了眼睛,“這會子孫先生和毒醫應該都起身了吧?還要勞煩老師去將他二人請來。”

伊赤姆張了張口,嘆息,領命離去。

烏宇恬風靜靜地看著眼前水流湍急的碧藍色欽敦江:此戰兇險,他不要哥哥冒險。

能同淩冽相識,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他的霜庭哥哥疼他,竟願將他這般人,比作天上朗日。可他的傻哥哥又如何知道——在他烏宇恬風心中,來自中原的北寧王淩冽,又何嘗不是他的心中明月?

乾達和馭屍術,這些,都是他作為南境之王必須去面對的事兒。

而他的哥哥心懷天下,被他自中原擄掠而來,更應在這時候——盡早回歸故裏,北境、京城,還有天下百姓都比他更需要他。

昨夜,是蚩尤大神憐憫,亦是他的漂亮哥哥垂憐。

子母蠱已解,從此山長水遠、天高雲闊,他的霜庭哥哥能去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烏宇恬風也給殿閣傳了急訊,讓人準備好接引,務必平安地將北寧王送出南境去。

漸漸升起的太陽破開晨霧,紅霞漫天,將烏宇恬風所在的沙灘都染成了一片金紅,他垂眸,看了看懸掛在自己腰間的那枚螭紋佩——

原本,他是想要將這枚玉佩解下來還給淩冽的,畢竟這是淩冽生母留給他唯一的遺物。

若此戰他回不來,豈非是……

烏宇恬風皺了皺鼻子,摩挲著玉佩背面印鑒的刻痕:就當是他的私心好了,畢竟在淩冽的敘說中,鎮北軍是那樣驍勇強悍的一支隊伍,附在上面的英靈,一定會祝福他,讓他也能守護南境的百姓。

這時,伊赤姆帶著孫太醫過來了。

烏宇恬風挑了挑眉,剛想問毒醫的去向,伊赤姆便搶先開口道:“他一聽您的想法就發了大火,摔碎了不少瓶瓶罐罐罵您糊塗,之後,更直言這時候他必須在前線,若無他這個大夫,士兵若真受傷又何如……”

“然後,”孫太醫補充道:“他便從帳中跑了。”

毒醫性格桀驁倔強,這倒像他會做出來的事。

烏宇恬風抿抿嘴,不再勉強,只將自己的打算對孫太醫和盤托出,他說完,也不等老人回答,先深深沖他一揖道:“您這一路上,對哥哥盡是回護。此戰危險,哥哥昨夜……昨夜又虛耗過度,我想請您、請您務必勸他回中原去——”

若他此戰失敗,黑苗巫首和乾達畢竟會操控屍人、蛟骨顛覆整個南境。

他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淩冽,不能白白命喪於此。

孫太醫仰頭看著他,輕聲道,“我……會盡力一試。”

“那便多謝您,”烏宇恬風笑著再拜,想了想,又道,“蘇妮姬和其他傷員,我會留下幾人照料,在哥哥離開前,都還要勞煩您多看顧。”

“這是應當的,您放心就是。”

如此,烏宇恬風安排好一切,再無後顧之憂。

蠻國的船隊升起高帆,小蠻王踏上甲板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軍帳方向——

今日是個朗日,青藍色的高空上疏散地漂浮數朵白雲,明媚的陽光灑落在淺白色的砂石灘上,像重疊銀紗,烏宇恬風勾起唇角笑了笑,碧色的眼眸中流淌的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情和溫柔。

○○○

和風緩緩,暖陽當空。

淩冽再醒來時,已是這一日的午後。

清澈的陽光從微微開合的簾外滲漏,屋內燃著一爐安神香,木施上整齊地掛著他墨藍色的禮服,輪椅被推到床邊,榻旁的小圓桌上,還溫著一盞香氣撲鼻的花草茶。

琉璃盞下燭火簇簇,暖黃色的光芒讓淩冽忍不住彎了眉眼。

烏宇恬風好像並不在帳內,素日熱鬧的軍營此刻靜得出奇,淩冽疑惑地蹙起修眉,撐著自己緩緩從榻上坐起。

簡單的動作,卻讓淩冽忍不住悶哼——

腰部往下酸痛發麻,雙腿更是像灌滿了漿,稍一用力,就會一抽一抽地顫抖。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正準備咬牙下床,大帳的簾子就動了動,一道炫目日光射|入,淩冽下意識擡手擋住眼睛,“恬……嘶——!”

出口的聲音幹澀嘶啞,陌生得嚇了淩冽一跳。

他摁著脖子輕咳一聲,正準備側身去倒一盞花草茶,進帳之人就率先走過來,替他拿起了琉璃盞。那雙手,是一雙布滿了皺褶、充滿了藥香的手。

“……孫太醫?”

老人點點頭,只將花草茶塞入他手中。

淩冽捧著溫熱的琉璃盞,心中那點疑慮更甚:烏宇恬風一直將他保護得很好,他在南境苗疆幾乎無病無災,即便偶爾有個頭痛發熱的,烏宇恬風也更喜歡請毒醫,或者將毒醫、孫太醫兩位一並請出。

他單獨見孫太醫,只在論及中原事時。

“恬……”淩冽嗓子嘶啞,不得不先押下幾口茶潤喉嚨,“我是說,他、小蠻王人呢?”

孫太醫看著淩冽唇瓣上嫩紅的一道,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後,將小蠻王交待他的事情和盤托出。淩冽一聽得“小蠻王清晨開拔南征”幾字,捧著茶盞的手就開始微微顫抖。

當孫太醫說到子母蠱時,淩冽更“呯”地一聲摔了手中的茶盞。

杯中只餘一點的茶水飛濺出來,打濕了鋪在腳踏上的白牦牛皮。淺黃色的水珠在牦牛長絨上肆意奔跑,淩冽瞪著那曳長的汙漬,渾身抑不住顫抖,“那……小混球離開多久了?!”

“他……天亮時開拔,算起來,約莫有兩個時辰了……”孫太醫回道。

淩冽雙手收緊,險些將一整張絮絲被都扯爛。

他飛速地換好衣衫,沒選小混蛋故意放在木施上的繁瑣禮服,而是另擇了一套雲鶴紋的黑色勁裝。北寧王將長發高束,自轉著輪椅來到了帳前的空地上。

帳內一片死寂,除了安置傷員的幾間帳篷還亮著燈,整個砂石灘上便只剩下他和孫太醫。

淩冽瞇了瞇眼睛,試著喚了影十一。

結果等了半晌,卻見是影六急匆匆跑來,他見著淩冽,先跪下行了大禮,然後才面色尷尬道:“隊長擅作主張,清晨時就悄悄帶人、帶人……隨那蠻王去了。”

淩冽一楞,而後長舒了一口氣。

影衛貴在忠心、貴在無條件執行主子的命令,影十一雖自作主張,但卻貼合了淩冽心意,他不怪他。

淩冽先將影六從地上扶起來,王府影衛雖對苗疆蠱毒異獸沒有特別好的辦法,但有他們在,至少能保烏宇恬風性命無虞。

“去牽馬來,”淩冽拍拍影六,“順便再想辦法弄條船來。”

影六一楞,明白淩冽沒有責怪影十一的意思,他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後,便長跪頓首、飛身而出。

淩冽想了想,又請孫太醫去將闞部首領的長弓和索納西改進的□□取來,他見老太醫沒異議地就點頭離開,還是忍不住問道:“……您不聽他的,勸勸我麽?”

孫太醫聞言,逆著日光回頭笑道:“您若聽勸,便不是我熟悉的王爺了。”

淩冽也笑,他轉過頭去,半瞇著眼睛看著翻浪的欽敦江:

臭小鬼,憑什麽替他決定。

當影六帶人駕小船、牽馬過來時,烏宇恬風身邊那只吊睛白額的大老虎不知何處躥來,它先是甩著尾巴圍淩冽轉圈,而後用前掌刨地,伏低身子、沖影六不住地低吼。

看著這頭頗通人性的大蟲,淩冽又氣又想笑,他挺直了酸痛的腰背、轉動輪椅上前,一把揪住大老虎毛茸茸的耳朵:“聽清楚了小東西——大錦北寧王,無論什麽時候,都不做逃兵。”

大老虎被他揪著,金色獸瞳眨巴兩下,終於不甘不願地趴下去。

在淩冽背著長弓上馬時,他面前的河灘和小舟上卻投下了一大片陰影,而站在馬匹旁邊的孫太醫只看了一眼,就險些被駭得昏了過去。

未等淩冽回頭,身後就遙遙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兒。

伴隨著銀鈴陣陣而至的,是一個女童清脆的聲音:“不愧是窩看上的華邑姆!說得好,窩們苗人,也絕不做逃兵!”

淩冽回頭,高高的聖蟾蜍頂上,站著戴顫枝銀帽的阿幼依。而紫色聖蠍和渾身絨毛、遍布瑩綠色符文的聖靈珠蛛則乖順地趴在那黃色的□□兩邊。

淩冽:“……”

○○○

涼風北勁,雲層匯聚。

蠻國軍隊很快就按計劃帶著車弩攀上了蒲幹王城兩側的山脊,王城大門城樓上的蒲甘士兵正聚在一起用午飯,並沒註意到頭頂密密麻麻的黑影。

遂耶部首領與烏宇恬風響哨為號,蒲幹士兵們還來不及反應,便見萬簇火雨、破空而落。

盛滿桐油的木桶從山上次第而下,王城大門上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連環爆炸的沖擊力讓山上的石塊都跟著崩落,城樓上的士兵還來不及逃,就被炸飛、橫七豎八地掛到了城樓上。

蒲幹王城內,幾位將軍亦亂作一團。

蠻國來勢洶洶,城樓上傷亡慘重,流溢的桐油讓他們根本救無可救。即便後來米莉亞公主命人送來了沙袋,但他們的士兵只要靠近城墻,就會被攀在山壁上的蠻國□□手瞄準、射落。

米莉亞公主和將軍們著急,王庭內的國王阿奴律,卻在王庭內慢條斯理地拭劍。

他對外頭沖天的喊殺聲充耳不聞,只是低垂著眼眸,看著黑黢黢的冰窖入口。

入口處的燈燭已熄,阿奴律卻耐心久候。

直到冰窖中傳來了跫跫足音,瑪黑王後和黑苗巫首一前一後地走出來,黑苗巫首懷中,還抱著一個渾身結霜的小男孩。

阿奴律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苗巫首,還劍入鞘道,“蠻國已至,本王會不惜一切阻攔,但也請您務必信守諾言、實現我們夫妻之願。”

如果,忽略那一身的冰霜,黑苗巫首懷中抱著的小男孩跟睡著了沒什麽兩樣。他的五官與阿奴律國王非常相似,皮膚微黑,額心上還有一枚小小的紅痣。

黑苗巫首裹在一身素黑的長袍中,削瘦異常,高突的顴骨上繪制了一副紅紋面油彩,他點點頭,然後抱著那孩子大踏步朝勃生港走——

王後瑪黑想跟,卻被阿奴律攔住,“你和米莉亞一道兒,先將百姓疏散,然後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好。”

“可您……”

阿奴律湊過去親了親她的額頭,“乖,去吧,戰爭是男人的事。”

瑪黑王後哭了,眼睜睜看著丈夫離去。

倒是米莉亞公主站在遠處的陰影中,臉上蒙著一層頭紗、看不真切表情。

阿奴律國王到的時候,蠻國勇士們已在□□手的掩護下登樓。阿奴律當機立斷,也找來弓箭手反攻,他身先士卒、沖鋒在前,讓潰散的蒲幹軍隊士氣大振。

戰事一時焦灼,烏宇恬風他們也沒有特別好的法子能快速攻入城中。

與此同時,黑苗巫首也終於走到了勃生港。

朔風急至、彤雲匯聚。

清晨還碧青色蔚藍的天空,此刻已經是黑如鍋底。海面上濁浪濤濤,一疊一疊掀起的巨浪,暴漲的海水將港口的木棧道淹沒了一半。

棧道盡頭,馬蒂塔恭恭敬敬地等候著,即便海浪已打濕她全身的衣裳。

黑苗巫首將懷中的小男孩遞給她,然後便念著咒文、重新匯聚蛟骨。

蛟龍白色的脊梁骨緩緩從水底升起來,泛著黑光的咒文爬滿它全身,黑苗巫首臉上的血肉也一塊塊脫落、露出雙頰上大片的白骨,他卻覺不著疼似的,只將小男孩從馬蒂塔手中接過。

他目光溫柔地看了小男孩一眼,然後就接將屍骸投入水中。

海浪翻湧,巨浪滔天。

原本保存得極完好的屍骨,在落水時就被那可怖的蛟骨分食殆盡。而後,那具沾滿了血汙、遍布黑色咒文的蛟骨一躍騰空,於海面上、半空中——長出了經絡、血肉和鱗片。

黑苗巫首看著眼前的一切,血肉模糊的一張臉上,終於露出了狂喜——

“成功了!這次的獻祭成功了!!我成功覆活惡蛟了!”

○○○

欽敦江上,兩條盤桓的靈蛇護送著一艘小舟南下。

阿幼依嫌船太小,最終竟然選擇坐在靈蛇上,淩冽看著在水中嬉鬧得不亦樂乎的小姑娘,還是忍不住吞了吞唾沫——無論什麽時候,他都無法心平氣和地直面這龐大的五聖物!

強勁北風襲來,天穹中越來越多的烏雲排布,悶雷蟄伏,再晚些,定有暴雨降落。

伴隨著一道淒白閃電,蒲幹王城的大門、終於轟然告破。

阿奴律國王執意不走,率先攻打上來的闞部勇士們殺紅了眼,都不顧遂耶部首領之命,拼著要將這個害死他們首領的兇手置之死地。

烏宇恬風也拽著鉤鎖,緩緩降落到人群後。

他遙遙看著頭發蓬亂、身上布滿血汙的阿奴律嘆道:“我本無意與蒲幹為敵。”

“哼,”阿奴律一把推開一個撲上前的勇士,嘶吼道:“要殺便殺!哪來這麽些廢話!”

烏宇恬風皺眉,環顧四周並沒找到黑苗巫首身影,他剛想問,結果就聽見黑苗巫首的聲音遙遙從頭頂傳來:“國王陛下怎麽一心求死呢?”

他不知何時已登上了濃煙滾滾的城樓,身邊還站著那個從天竺販來的姑娘馬蒂塔。

“您不是一直想再見見瑟達殿下麽?”

聽見“瑟達”二字,原本已是強弩之末的阿奴律來了精神,他眼睛亮起來,也不知從哪兒爆發出一股力量,將圍著他的勇士們掀飛,自殷切地跑到城樓下:“您、您當真讓我兒覆生了?!”

黑苗巫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伸長手、指向了城門外的欽敦江。

蒲幹國雖整個建在高峽谷中,但為了方便百姓出入,城門外還是挖鑿了一條人工水渠,環繞的水渠讓激流的江水變緩,也在城門前匯聚形成了一座漂亮的噴水池。

阿奴律跑過去,竟見池中騰起不少浪花,而後,便是嘩啦一聲——

在眾人或驚駭或好奇的目光中,只見一個皮膚偏黑、五官同阿奴律國王十分相似的小男孩浮出水片,他光|裸著上身,眨巴著大眼睛趴到水池邊,頂著額心的紅點,偏頭嬉笑著看阿奴律。

國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而後他陡然擡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很痛,可這痛卻讓阿奴律激動。

蒲幹國王踉蹌幾步上前,眼中全是淚花,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噴水池邊,忍不住地張開雙臂去摟男孩,“瑟達……我可憐的瑟達!阿爸真的真的很想你……”

因角度的緣故,情緒激動的阿奴律國王,並沒看清楚水池中的一切。

相反,一直站在城門邊的烏宇恬風,卻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那“小男孩”的腰部往下,全是閃爍著黑光的鱗片,鱗片之下則是一條長長的蛟尾,蜿蜒著、不知盤桓到何處。

烏宇恬風瞇眼,仰頭看了黑苗巫首一眼。

而趴在水池中一直笑嘻嘻的小男孩,卻忽然赤紅了雙目,以奇怪的角度張大口,尖利而帶有腐臭味兒的牙齒哢嚓一聲就咬掉了阿奴律國王的一條手臂。

鮮血噴湧出來,這時候,阿奴律才看到小男孩身下的異樣。

他楞了半晌,捂著冒血的肩膀、慘呼著滾到地上。

“小男孩”叼著“父親”的斷肢,竟還能咯咯直笑,更當著眾人,將一整條人手嚼碎吃入腹內。

阿奴律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慘白著臉、轉頭雙眸滲血地瞪向黑苗巫首:“你……你對瑟達做、做了什麽?!”

黑苗巫首根本沒理他,只張開雙臂迎風而立:“爾等凡軀,都將成為龍神的祭品!都是我黑苗重掌南境的助益!來吧,現在向龍神俯首,還來得及——!”

他說著,那個半人半蛟的怪物也隨之騰空而起。

長長的蛟尾掀起巨浪,匯聚而來的烏雲在蒲幹王城的上空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漩渦中雷光電閃,青光白影在那怪物身邊閃爍,欽敦江水也像煮沸般帶著地面劇震。

烏宇恬風記得,大巫曾說過,南境苗疆在數萬年前,是個神明與凡俗共生同住之所。這裏有蚩尤大神,有游龍、有騰蛟、還有明黃色的鳳,可惜凡俗累年大戰,惹得眾神棄南境而去——

只留下他們苗人的先祖,還有世代守護苗人的五聖物。

如蛟龍,即便是神明,也該沈睡在過往中。

他看著黑苗巫首,終於緩緩抽出了腰側苗刀:“即便是神明,逆天而行,怎配掌管南境?!”

□□手自不用小蠻王再吩咐,紛紛取出羽箭朝蛟骨和黑苗巫首急射。

然而那蛟骨早有準備,長尾一甩,便是順著護城水渠,令欽敦江水暴漲成數丈的浪墻。

烏宇恬風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遍布黑色咒文的異蛟,反手就是一道鉤鎖速度極快地撲上城墻——管你是馭屍術還是神明、騰蛟,處理掉始作俑者,就是最直接的辦法。

顯然,黑苗巫首並沒有想到他會這般蠻幹。

他在馬蒂塔的保護下狼狽後退一步,本想令那異骨過來,結果江面上忽然響起葫蘆笙,一只龐大的毛蜘蛛攀上了西側的山巒,口中吐出無數道白絲、將那盤桓在空中的蛟龍困住。

而東側的山峰上,則立起一條紫色的巨蠍。

隨著悠揚的曲調,一蹦三跳的黃□□從欽敦江後躍出,兩條靈蛇騰空、直接攔住了蛟骨去路。

烏宇恬風看了五聖一眼,轉頭又劈砍向黑苗巫首。

馬蒂塔勉強同他拆了兩招,之後就根本不是烏宇恬風對手地被揣飛,黑苗巫首的身上瞬間多了好幾個窟窿,他踉蹌著跌坐在地,四手四腳地爬了片刻後,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你還要看熱鬧到什麽時候——?!!!”

烏宇恬風一楞,感到背後傳來一陣勁風。

他急忙矮身一閃,而後就驚訝地看見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阿曼莎。

或者說,屍人阿曼莎。

消失了許久的乾達款步從城樓的一片陰影中走出,他笑瞇瞇地沖黑苗巫首點點頭道:“先生勿怪,我只是等您向我低頭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一時忘情,就耽擱了一會兒工夫。”

黑苗巫首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屍人阿曼莎一出現,戰場的局勢又發生改變:天空中異蛟同五聖纏鬥、地面上蒲幹國士兵和蠻國士兵鬥在一處,而那些倒下的屍骸,卻在乾達的操控下、慢慢站起身來——

他們不避刀斧,不知疼痛。

兩側山脊上的弓箭手無法策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已經被紮成刺猬、渾身都燒成焦炭的屍人,不要命地攻擊同伴。而同伴一旦倒下,沒過多久,就會變成屍人、加入到屍群中去。

成為屍人後,阿曼莎的感官比從前敏銳。

與烏宇恬風交手,赤手空拳的她竟還占了上風。

即便烏宇恬風有刀,她卻一點兒也不知疼痛,仿佛畢生唯一目標就是弄死烏宇恬風。

而乾達看著他憎惡了一輩子的人,同他曾經最疼愛的“女兒”纏鬥,見烏宇恬風當真一點兒情面都不講、數次揮刀想斬下阿曼莎頭顱,他便忍不住諷刺道:“您還真舍得動手,枉費我可憐的代帕癡心戀慕您那麽久——”

烏宇恬風充耳不聞,只專心戰鬥。

無論阿曼莎癡情他與否,這姑娘都曾是南境百姓,如今變成屍人,他得快些結束對方痛苦。

數次的攻擊,也攪得屍人阿曼莎愈發煩躁,她陡然往前一撲,張開嘴就要去咬烏宇恬風。烏宇恬風反應也快,他原地一滾,擡腳將屍人絆倒,手中苗刀當場就契入了阿曼莎的頸項。

可惜,角度並不好,刀無法再深一步。

乾達抿抿嘴,連忙控制屍人阿曼莎後退,讓屍潮上前、攔住烏宇恬風。

烏宇恬風一時難脫身,只能眼睜睜看著乾達拽著阿曼莎往王庭深處、勃生港的方向跑,“你站住——!”

狡猾如乾達,怎可能原地乖乖等死,他轉身想溜,結果才邁出一步,就有一直□□從天而降、穩穩地紮入了他的腳背中。

尖銳的疼痛讓乾達霎時間失了聲,他駭然擡頭,卻見遠處山巒上,一匹毛色雪亮的白馬,姿態優雅地馱著一道墨色身影,步態悠然地跳落。

即便在逆光的剪影中,乾達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讓他吃了無數次暗虧的大錦北寧王。

淩冽背著闞部首領的長弓,手中拿著索納西改良過的勁弩,他居高臨下地睨著乾達,寒聲道:“你還想逃去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小蠻王:唔,我不要哥哥涉險~

北寧王:小混蛋!從今往後哥哥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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